87岁老英雄隐功埋名50年 亲生女儿竟不知情(组图)

2011年1月4日,省委书记卢展工在李文祥家慰问时,仔细翻看英雄老人当年的勋章和奖状。记者 郭 宇
  2011年1月4日,省委书记卢展工在李文祥家慰问时,仔细翻看英雄老人当年的勋章和奖状。记者 郭 宇

老英雄李文祥与老伴。记者 史长来
老英雄李文祥与老伴。记者 史长来
  引子

  新年上班第一天,省委书记卢展工下乡调研慰问,与一位老农相遇,无意之中,竟然刨出了一个尘封半个世纪的英雄故事,发掘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模范典型。

  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

  白衣阁乡北街村口,那个苍迈的身影又在家门前徘徊,去年患脑血栓以后他拄上了拐杖。

  老人听说今天有人会来看他,入腊月了,他想又是民政干部来慰问老军人吧。

  下午3点多钟,一大群人从东边过来了。老人看到最前面那位和蔼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但在突如其来的热闹气氛里,老人并未听清这是省委书记卢展工。

  今天是2011年1月4日,新年上班第一天,卢书记就下基层调研,风尘仆仆地来到濮阳市范县走访慰问,体察民生。

  简朴的堂屋里,卢书记与老人坐在了迎门方桌的两边。

  谁也不会想到,今天省委书记与这位老农的相遇,无意之中,竟会刨出一个尘封半个世纪的英雄故事,发现一个实实在在的模范典型!

  老人叫李文祥,虚岁87岁;老伴陈宝珍比他小10岁,福建人。

  卢书记问陈宝珍怎么嫁到这里来了,李文祥老人接道:“我在那儿当兵的呀。”

  老人看看条案上的镜框,那一幅胸前佩戴奖章、戴大盖帽的军人戎装像,是依照他35岁生日照片画的,出自福建的民间画匠之手。

  他兴奋起来,但遥远的时光拥堵着记忆,只是对卢书记说:……解放济南的时候,爆破手就有我一个,拿小车子推的炸药!

  卢书记与他亲热地拉起了家常,指着画像说:看那时小伙子多漂亮啊,年轻的少尉,戴着军功章,您可是个大功臣啊!那您后来怎么回来了?

  他答:从部队转业了呀,干保卫工作。

  李文祥老人接着说起了当年响应国家号召回乡支农,卢书记一听就明白了,关切地问他现在是什么待遇?他说是农民。

  卢书记对跟随调研的有关部门和地方的领导说,李文祥同志在部队提干以后转业,后来精简下放支农,对这样的特殊情况,应该是有政策的。想想这样打过仗的、立过战功的、在济南战役当过爆破手的……

  一听爆破,老人接道:爆破炸药,我最熟悉了!

  卢书记说:您当兵打仗,又参加新中国建设,当国家有困难的时候,您就报名回农村了,什么都没有要。

  老人摆摆手:没待遇,我不要待遇。

  卢书记笑道:啥也不要,那您回来干啥?回来就为的当农民啊?回来就回来啊?

  他指着陈宝珍跟老人风趣地开玩笑:想当初您是英俊的转业军官,人家才跟您的对不对?是不是娶了媳妇就要求回乡了?……

  屋子里荡漾一阵笑声。

  到这时,卢书记在老人家里待的时间不短了,后面还有日程安排,慰问似该告一段落,摄像记者中已有人退出了堂屋。

  然而就在这一刻,比新闻记者更加敏锐的卢书记,指着那幅戴军功章的画像,向老人追问了一句:“您立过什么功?这几个军功章还在吗?我看看行吗?”

  老人拄杖起身走进西间卧室,从桌子抽屉深处拿出了一个老旧的小布包,放在卢书记面前,白色的包布已灰黄磨损。

  卢书记解开小布包四角系的结。谁知这一解,就解开了一个惊天隐秘:

  1949年1月颁发的淮海战役纪念章;

  1949年4月颁发的渡江胜利纪念章;

  1951年9月出席第28军第四届英模大会纪念章;

  1954年2月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代表团赠发纪念章;

  1956年5月颁发的1945~1950年解放奖章……

  嗬,奖章和纪念章都成堆了!

  一张小黄纸片,是福州战役特等人民功臣奖状,由团长刘竹溪等,于中华民国38年(1949年)10月颁发;

  一张受到军训会议嘉奖的奖励卡片,由营长高美堂等颁发。

  而最有分量的,是那一份残破的奖状。上面印着毛泽东、朱德的肖像,由第10兵团司令员兼政委叶飞、副司令员成钧、副政委刘培善等1950年7月联名签发。

  卢书记眼睛一亮:“叶飞,10兵团的!你是10兵团的战斗模范!”

  老人自言自语:战斗模范不咋多的。

  卢书记深深点头:对呀,战斗模范很难得的。

  还有一段最重要的文字,用钢笔写在这张奖状的背面,很容易被人忽略“立功事迹:一、济南、淮海、平潭战役中一贯机动灵活英勇顽强,共立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特等功一次。二、进军福建时不怕难苦,帮助同志们劳动,一贯带头起模范作用。三、在备战练兵中能够教育同志,进行思想互助,自己对军事演习特别积极,带头苦练,对再战金门决心很大。”

  一个人立一次功已不容易,难的是如此屡屡立功,立大功,立新功。

  布包里还有一对少尉肩章,红布领章只剩下了一片。

  一沓陈旧的小本本,有《兵役证》、《中国人民解放军速成小学毕业证书》、《复员军人证明书》、《中国人民解放军预备役军官兵役证》、福建省建设厅第三建筑工程公司《工作证》、《党费证》、《工会证》、《退职职工救济证》……

  卢书记最后小心地翻开了一本《中国共产党党章》,这是1945年6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1954年5月上海第23次印刷的版本。

  卢书记捧着它笑道:好好保存啊。

  他把小布包重新系好,激动地说:“这一包东西,了不得!这就是我们的英雄啊!李文祥老人是打过仗的,立过战功的。后来参与地方建设,当国家有困难时,又回到农村。心态比较好,心比较平,境界比较高。这就是我讲的平凡之中的伟大追求、平静之中的满腔热血、平常之中的极强烈责任感的"三平"精神。很平凡,很平静,很平常。他只有讲到当爆破手的时候,容光焕发。”

  他深情而敬重地望着老人:“革命战争年代你们出生入死,和平建设时期你们又这样安贫乐道不求索取,这就是革命传统,这就是革命精神。全社会都应该向你们这些老英雄学习,各级党委政府要关心好这些老同志。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向您表示慰问,向您学习!”

  ……就这样,从一个最沉寂的角落里,从一片最底层的泥土中,省委书记无意之中发掘出了无价之宝,一个传奇由此揭秘,一段佳话由此传扬。

  而整个“剧情”的关节点,是李文祥老人突然拿出那个小布包。

  记者在网上反复点开河南电视台的那段新闻片,捕捉当时老人的表情和心理:

  当卢书记解开小布包时,李文祥老人面朝卢书记,下巴抵在扶着拐杖的手背上,好像伏在桌子边的一个孩子,等待老师审查他的假期作业。他的眼神有些忐忑,姿态令人生怜。

  没有一丝炫耀,没有一丝骄傲,猝然之下拿出布包,仅仅只是为了证明,不是虚夸说谎,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小布包里的一切,气吞万里,重逾千钧,真真切切是用命换来的!

  从此,战斗功臣的64年风雷,英雄老人的87年心路,一段光辉的历史浮出水面,一个宏大的人生渐渐显影。

  李文祥的33岁独生女儿李金英,当省委书记卢展工慰问时,她在人丛背后亲睹了那一幕。过后她问:爹,你的小布包里是啥东西呀,让这么多人稀罕?

  记者也问老人,如果省委书记没发现你的小布包,它会悄悄放到什么时候?

  老人笑道:等我死了,放棺材里带走。

  上篇

  从华野到三野,李文祥从军9年,参加6次战役,从中原一直打到台湾海峡,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荣立特等功、一等功、二等功,并获战斗模范、特等人民功臣称号,戴上了解放奖章,出席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8军第四届英模大会。转业之后继续奋战6年。赫赫功绩足以证明,为了新中国,他早已把自己全部捐出去了,捐心,捐躯,虽然他还活着!

  济南战役

  周恩来说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序幕是济南战役”。

  1948年9月16日晚打响的济南战役,是我军第一个对重兵固守的大城市强攻速决的范例,8天8夜全歼守敌,把华东、华北两大解放区连成了一片。

  李文祥所在的华东野战军10纵29师85团,主攻济南外城西面的永镇门。城墙坚如铁桶,在敌人三层火力网和磷光弹、毒气弹、火焰喷射器之下,部队殊死苦战,副团长刘竹溪负重伤,还牺牲了两位营长。这时李文祥报名参加了2营爆破队。

  22日晚8点半总攻开始。7个爆破组前仆后继,只将城墙炸开了一个不大的豁口。队长喝道:“共产党员站出来!”齐刷刷站出一排战士,其中有李文祥。“李文祥,你不是党员!”李文祥急了:“别看俺不是党员,打仗可不含糊!”

  的确,他既会爆破,又是神枪手,直到后来转业还能一枪打落飞鸟。连长和指导员都待见他,平时常给几发子弹让他练手。

  冒着呼啸的枪林弹雨,李文祥抓起手推车冲了出去,20来斤重的炸药包在车上堆了好几包。他个子小目标小,跑得又快,城墙上敌兵的尸首扑通扑通掉在面前也不畏怯,终于跑到了城门口。爆破手们把300多斤炸药堆成一垛,喊一二三,拉响导火索就跑,只听轰的一声,3丈多高的永镇门炸塌了。李文祥记得,有7支部队从这个缺口冲进了济南城!

  85团2营4连3排被授予“永镇门爆破队”称号,并获一面锦旗。李文祥荣立二等功。

  他的手被炮弹皮崩了一下流了血,发1元2角钱,他不要,领导说不要不行,这是你的负伤补助。

  据统计,济南战役死难烈士5101名。

  烈士陵园建在济南市的英雄山上。据说1952年毛泽东主席登临此山凭吊烈士时说过:“青山有幸埋忠骨啊!有这么多人民英雄长眠在这里,乃此山之幸也!”在山上,不见墓碑的墓池铺满层层梯台,烈士们整齐平卧于一方方泥土中,仿佛生前并排睡在大通铺上。这里面有李文祥的不少战友。

  今年4月,济南军区及第26集团军特邀“李文祥同志先进事迹报告团”到济南、潍坊作报告,济南军区司令员范长龙、政委杜恒岩和第26集团军军长马宜明出席了报告会。虽然李文祥因为年迈体弱未能前往,但部队官兵格外动感情,掌声特别响,泪水特别多。军区联勤部还送给老人一套海陆空三件羊绒毛衣将军服。

  李文祥的女儿李金英作为报告团成员拜谒英雄山时,被深深地震撼了,这里躺着的都是她亲爱的父辈啊!但她不敢让老父亲来这里,父亲看见穿军装的人都激动得不行,一旦面对这漫山遍野的战友坟墓,心脏怎么承受得了!

  淮海战役

  淮海战役历时65天,我军60万消灭敌军80万,是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中规模最大、牺牲最重、歼敌最多的一场战役。

  1948年入冬,10纵阻击徐州东援之敌,李文祥从碾庄、太平庄、徐州一路打向西南。他说:“我打坦克最在行!”当徐州守军出动大批坦克将我军工事压为平地时,他迎着扫射飞奔到坦克跟前,将炸药包猛地塞进履带和轮子之间,履带一炸断,坦克傻鼻子了!他和战友们干掉了20多辆坦克。

  最惨烈的是鲁楼阻击战。11月底,敌军黄维兵团在豫东永城一带陷入重围,杜聿明集团放弃徐州逃向西南企图会合。我军急行军追截,12月3日在皖西鲁楼一带堵住了潮水般的敌兵。敌人飞机大炮重兵猛攻,我军鏖战6个昼夜堵击。李文祥的连队因炊事员牺牲饿了4天,就着凉水嚼生麦粒也毫不退却,子弹打完了用刺刀捅,用枪托砸,用牙咬,一片血肉横飞。

  连队阵地上打到只剩下了指导员、战士马士华和李文祥。李文祥记得来自山东沾化的马士华是一个爱说话的年轻人,战斗间隙,李文祥让他歇歇,他要抓紧挖工事,正说着话,一记冷枪突然飞来击中他的鬓角。李文祥捂住他头上的血口子,想拿急救包,他嗯了一声就死在了李文祥的怀里。后来指导员也牺牲了。

  李文祥满身血迹晃下阵地,只听营长喝问:谁?他答:我,上面没人了。营长说:你不是人?!他转身又和增援部队一起返回了阵地,一支枪打热再换一支,一直打坏了三支枪,死死堵住敌人的去路。

  到了永城陈官庄围歼战,雪野皑皑,敌我短兵相接。李文祥放哨时,发现敌兵在路沟里架起轻机枪偷袭连队,便当起狙击手,嘎的一枪将其击毙。举旗的值卫官又来送死,架设重机枪的敌兵也被打散了。他一共打死了30多个敌人。

  火线上,李文祥一个月连升两级,先任副班长,又任班长。荣立特等功时,教导员给他胸前挂大红花,还换了一支日本大盖子枪。

  渡江战役

  1949年初春,全军统一整编,华东野战军第10纵队改编为第三野战军第28军,李文祥成为新编83师247团2营6连1排的班长。这个“数字化”记忆从此嵌入他的生命。

  83师是军里主力师,247团是师里主力团。勇士李文祥成了“尖刀上的刀尖”。

  渡江战役前夕,苏北平原的油菜花开了。行军到长江边,指导员拉拉他的衣角,沉声问:你入党吗?他一时没明白:为啥入党?指导员正色道:要解放全中国,你不入党?为人民服务,你不入党?他想起危急关头首长总是高喊:“共产党员站出来!”立刻回答:“入党!我入!”

  党员就要永远听党的话,党员就要有个党员的样儿!倥偬之际指导员的这句话,板上钉钉一样揳进了他的心田。这既是主义的力量,也是心灵的向往,二者熔铸在了一起,从此他就为这个崇高神圣的信仰而战,而活!

  4月21日晚,百万雄师过大江,28军由扬中至靖江一带起航。“毛主席借东风”,东南风忽然转成北风,百舸千帆箭一般齐射长江南岸。李文祥乘坐的帆船装载一个排的兵力,他在船头守着架起的机枪。黑暗中,争先恐后的船只拥挤碰撞,他们这条船的船帮都撞破了。女船工摇着橹,大声说:别怕,非把你们送到那边不可!

  李文祥和战友们勇猛地冲上滩头阵地,把长江天险踏在了脚下。

  上海战役

  1949年5月12日开始,28军直扑沪北,激战吴淞,攻占太仓和嘉定,又突进市内月浦、刘行、杨行。

  刚刚闻嗅到大上海气息的李文祥和战友们,啃到了一块“硬骨头”刘行国际电台。这个国际电报收报台,与真如、枫林桥两个发报台总称国际电台,与美英德等国有直达电报业务。这一片机房和天线阵里,日军曾建造了坚固隐蔽的地堡群。

  进攻异常艰难,先遭地堡群火力杀伤,又遇地雷区、电网和竹扦阵,部队以惨重代价攻占了一些地堡。敌方海陆空齐上,坦克和装甲车开道,飞机和舰炮增援,双方死死缠斗,参战的28军、29军三四天就伤亡8000人。李文祥那个排一仗只活下来3个人。

  后来改由突击队爆破地堡。富有经验的李文祥,挟着炸药包向火力最猛的地堡冲去,可一同上来的爆破手转眼都倒下了,他急中生智,也扑倒在水沟里,在尸体堆里装死,暗暗等待黑夜来临。察看的敌兵用刺刀拨着死尸,刀尖也戳着他的身子,他纹丝不动。夜幕终于垂落,他沿水沟匍匐前进靠近那个地堡,一跃而起,拉响导火索把炸药包投了进去,地堡在爆炸声中崩坍。

  5月19日攻克刘行国际电台,5月27日上海解放。李文祥荣立一等功。

  福州战役

  1949年夏,因外围敌军有收缩迹象,福州战役比原计划提前4天,8月11日发起钳形攻击,切断陆海退路会歼敌军。28军担任正面突击,一直攻入市区。

  李文祥说,兵败如山倒的敌军已是“烂葡萄兵”,83师将敌一个师围至闽江边聚歼,并不困难。没想到的凶猛对手竟是闽地酷暑,连日徒步追击逃敌的战士们,有不少死于热渴中暑。

  在市区南台的马路上,猛追逃敌冲在前面的班长李文祥,突然热晕栽倒在地。战士们赶紧抢救,是街边老百姓端来一壶凉茶,给昏迷的李文祥撬开牙关硬灌下去,才把他救活过来。

  这次战役13天解放福州。李文祥荣获特等人民功臣奖状。

  平潭岛战役

  满身征尘的李文祥,马不停蹄,从中原一直打到了台湾海峡。

  大军南下的终极目标台湾已近在眼前,28军锋芒直指平潭岛,这是屏障台湾的一个大岛,而小练岛、大练岛是迈向它的踏板。

  1949年9月12日晚,海水退潮时分,247团乘船直驶小练岛,李文祥班里12人都端着美国造冲锋枪。小练岛守敌一触即溃,接着驶向大练岛。狂风中,船在漩涡上打转,船工对李文祥说:他们绕着风走,我们照直走,一定比他们先到!船一近岸,李文祥带头跳进齐胸的海水强行登陆。他跃过第一道工事、第二道工事、第三道工事,营教导员突然在后面用广东话喊:“别前进了!”他回头看,原来后面的船还没跟上。

  听到吹哨继续前进,遇到铁丝网,还有电话线,他从饭包里掏出刀子割断了电话线。黑暗中台风大作,平潭岛敌兵赶来增援反击。他迂回到敌人背后甩开了手榴弹,敌兵向高地逃去,他率战士一直追到山顶,突然看见曙光染红了汹涌的海面。

  走投无路的敌军,在围营山坳举起白旗。李文祥记得一位脸上长有麻子的副指导员带着通信员去受降,谁知敌方又举起红旗。我军把大炮开上山头,朝他们轰了两炮。这时乌云涌来,猛雨下得瓢泼一样,敌方举起白旗彻底投降,大练岛解放。

  9月15日晚8点半,平潭岛总攻开始,由榴弹炮开路直扑据岛顽抗的守军。247团从岛北苏澳登陆抢占港口。敌军被团团包围在岛屿北端时,一艘军舰从台湾方向驶来企图救援,但远远打了一阵炮又开走了。一万多守敌大部被歼。

  9月17日,平潭岛战役胜利结束。李文祥荣获战斗模范称号。

  此时再过十几天,开国大典就要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五星红旗将在新中国的上空飘扬!

  在平潭岛留下驻防将近两年的李文祥,没有看到那场失败的金门战役。他1951年4月升任副排长,9月出席了28军第四届英模大会。1953年5月任排长。同年秋天,在福州上了28军为几百名排以上军官办的文化速成小学,但随着台湾蒋介石反攻大陆的战报传来,又提前毕业驰返部队。

  新中国成立以后,李文祥仍在盼着打仗。为了轻装上阵,他仅留下身上要穿的,把皮鞋和旧军衣全寄回了河南老家。他天天盯着海峡对岸,随时等待一声令下,就把红旗最后插上台湾岛!

  功臣

  走进范县白衣阁乡北街村李文祥的家,院子里迎面是“光荣之家”影壁,堂屋里迎面是“战斗功臣英雄本色”匾额。

  面前这位瘦弱的老农,就是那个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英雄?!

  他的小布包里,又衬上了女儿的一方花手绢。里面淮海、渡江、福州战役的奖状和纪念章都颁发于1949年,当时还正在打仗,一路上是怎么携带的?老人指指上衣胸前的内兜:放在心口。

  李文祥也许生来注定要当兵。他1925年农历端午出生于今河南省濮阳市范县白衣阁乡北街村一户贫苦农家,属牛。5岁时母亲气病而亡,他离开父亲和弟妹,投靠殷庄姥姥家。为了混口饭吃,他在兵荒马乱之中辗转奔突。14岁报名参加八路军,年龄太小部队不收。16岁卖身当兵,入国民党石友三部当勤杂兵,在范县大堤上与日本鬼子打仗失败溃逃时,遇到八路军留下当兵。直到1947年正式参军加入华野10纵,他才真正明白革命道理,骁勇善战的潜质也得以施展。

  他唯一的英雄气短之处,是从小失学文盲。这个缺陷到和平年代越来越明显。虽拿到了速成小学毕业证书,但还没完全脱盲,他对这个“软肋”的敏感和清醒,影响着一生命运的走向。

  1955年的一天,上级来电话要提拔他当指导员,他急得拍桌子嚷嚷:“老首长,我从小的情况您不知道?指导员必须会讲课,我没文化,要是讲错词儿了呢?丢人不丢人?麻烦不麻烦?讲军事错了还可以改,讲政治错了可不得了。”老首长说,那就提拔你当副连长吧。副连长比指导员低一级,他却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

  1956年5月,他荣获1945~1950年解放奖章。几个月后,部队挑出几百人组成转业大队,李文祥也在其中。当时驻扎莆田洞湖小学的十几名转业兵,拍了一张“全体老战友离军赴地临别留念”合影。之前房东女教师想把二女儿许配李文祥,他没同意:还要打台湾呢,一旦牺牲撇下人家咋办?

  打仗、打仗、打仗,军人心中只横亘这一个念头。李文祥想等台湾也最后解放了,啥事都没有了,再考虑自己的事情。谁知等、等、等……了这么多年,没仗可打了,要转业了。

  舍不得啊,老部队是老兵的又一个娘胎!

  李文祥在莆田街头踯躅,遇见了陈景三副军长,问:小李,你转业了?晚上到我那里去一趟!陈副军长当过他的团长、师长,一同打过济南、淮海、上海战役。晚上见面,陈副军长说:“小李,你咋没走啊?你不是共产党员了?听党的话,像打仗一样去参加新中国建设。明天去报到吧,给你补发一个月工资零花。”接着让秘书买了一张车票,把小李送出了暖热的怀抱。

  李文祥的军龄不算很长,但是短短9年,参加6次战役,还有大大小小的战斗无数,挥戈横扫半个中国,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荣立特等功、一等功、二等功,并获特等人民功臣、战斗模范称号,戴上了解放奖章,出席了28军第四届英模大会,赫赫战功足以骄人。

  1950年9月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在京召开,三野代表中就有那位后来在抗美援朝战场牺牲的特级英雄杨根思。李文祥原本也是代表人选,可惜因生病错过了机会。没能坐着火车进北京见毛主席,成为他的终生遗憾。他至今都没进过北京。

  但作为军人他是幸运的,大仗打了,硬仗打了,胜仗打了,而且是在我军鼎定江山的最为酣畅精彩的时刻,是在共和国喷薄而出的最为壮丽辉煌的时刻。

  之后呢,所有战功荣誉就收入了一个沉默的小布包。

  打江山的人,只与牺牲者比。“显摆那干啥,好多战友命都没了。”他说。

  记者问老人:你身边战友牺牲了多少?

  他说,班里排里随死随补,认不全就没了。活下来的是一多半,死了一少半。

  问他:你想过自己会死吗?

  他女儿说:俺爹说,打仗往上冲,脚底下轱辘轱辘都是尸体,一双绑腿都染红了,涮几盆血水还洗不干净。

  他却淡淡地说:“锯响就有末儿,战场上哪能不死人呢。真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是为人民而死。”

  可他终究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完完整整!除了济南战役中炮弹皮把手削破一小片,可谓未伤一根毫毛。真是命大!

  记者问:你还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吗?

  他先摇头:“想有啥用?不想。”可过了好一会儿,又仰天紧紧闭了一下双眼,“睡不着的时候想啊!”

  午夜梦回,在静静的村舍里,枪炮声又震耳欲聋地轰响起来了,还夹杂着号令和呐喊,在硝烟和鲜血的气息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奔跑着,跳跃着,搏斗着,杀红了眼……

  “苦!那时候真苦。”老人皱眉咽下一口唾液。

  问他怎么苦,这个火里蹚过来、血里滚过来、死尸堆里爬过来的硬汉子没有回答。记者揣想,他所说的苦,不是个人的苦,不是皮肉的苦,而是战场上巨大的焦灼感,军令如山,万死不辞,苦苦地挺进,苦苦地求胜……

  那时候,想过打完仗干啥吗?记者问。

  他用范县方言吐出两个字:“回家。”

  战士恋家。河南人恋家。

  转业

  以后解放台湾就交给你们了!少尉李文祥向军营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1956年8月,32岁的他复员转业为18级干部,到福建省三明市,在福建省建设厅第三建筑工程公司保卫科担任保卫干事。

  在自己曾经打过仗的这片土地上,他又投入了火热的地方建设。他不愿坐办公室,一线哪儿艰苦就去哪儿,先后在厦门营房、永安营房、莆田营房、南安营房、仙游制糖厂、漳州营房等工地保卫安全。到龙岩,领导让他当电厂厂长,他觉得自己文化低谢绝了。最后在三明钢铁厂工地待得最久,住了一年多,可正逢国家经济困难,工程下马,担任三外队长的他就领着工人开荒种菜渡难关。

  那个年代,转业军官受人倾慕。据陈宝珍回忆,当时南安一带有200多名转业军官找对象,都是三四十岁年纪,“福建姑娘没少被他们娶去”。英俊精干的李文祥当然也有不少人介绍对象,女教师、女医生,他看看都没相中,怕文化人跟他过不下去。他想,只要思想进步,能吃苦过日子,就是庄稼人也行。河南老家寄来一张扎俩小辫儿的姑娘照片,催他回去结婚。

  转业第二年,李文祥在南安梅山镇营房工地时,陈宝珍正在营区给人当保姆,镇里保卫干事介绍两人相亲。这个农村姑娘的身世触动了李文祥,他5岁没娘,她1岁没娘,不由恻隐相怜,而且她能吃苦,虽然瘦小,却18岁就挑118斤稻谷翻山走8里路去交公粮,所以见第一面便心中暗许。第二天李文祥去了仙游工地,在那里偶患胃病,单位战友写信催陈宝珍过去。陈宝珍已没母亲,父亲下南洋去泰国断了音信,就由表哥送嫁到了仙游。花20元钱,炒几个小菜招待一下单位领导,就结了婚。

  陈宝珍婚后在公司幼儿园当老师,在建筑工地帮工。虽然夫妻聚少离多,还经常搬家,但那是她一生最享福的6年。在发黄的老照片上,妻子穿着苏联流行风格的布拉吉,依偎在英武的丈夫身边,笑得多么甜蜜!

  1962年,上级来作报告,国家正值经济困难时期,农业歉收,号召干部精简下放支农。从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一下子变成种地的农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落千丈的沉沦。但是,李文祥仍像当年冲锋陷阵一样率先报名了:“共产党员应该听从国家号召,群众饿肚子,干部有责任!”因为他是革命功臣,担心领导不批,他又当场咬破手指,在申请书上按了血指印。那时食品极其匮乏,公司经理拿出公家还未养大的小鱼、鸭蛋为他饯行,有人提意见,经理勃然怒斥:“老李过去打仗流血,现在带头支农,你都没看见,吃点小鱼和鸭蛋你看见了?”

  记者问陈宝珍:不当干部当农民,这么大的事你都依了丈夫?

  她朗声说:他的主意,我起初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有啥办法!

  一旁有人说:你们家是老李说了算吧。

  她边朝厨房走边笑道:今天晚上吃啥饭,还是我说了算!

  1962年夏天,由李文祥带队,十五六个精简支农的人踏上茫茫旅途。当时福建海防局势紧张,大小火车站都不售票,但还是照顾他们上了部队家属车厢。到山东济南时,李文祥夫妇下了车,然后经聊城回河南范县。

  归心似箭的李文祥,凭介绍信在聊城汽车站买了回范县的车票。这时两位范县老乡诉苦,说等几天了买不到车票回家。以李文祥的性情,二话不说就把车票让给了素不相识的乡亲。可当他自己坐上汽车时,风雨交加,车至莘县走不通了,夫妇俩在车上又冷又饿坐了一夜。从莘县到范县只好步行,背扛行李跋涉18里路,在白衣阁村头第一个遇到了麻五哥。

  全村老少见李文祥夫妇突然带着家当回来,惊喜地围上前,问他们走不走了?他说不走了。

  此时他离家已21年。出去当兵杳无音信,父亲曾以为大儿子已死在外面。刚解放不久,忽然敲锣打鼓吹喇叭,区武装部把他的立功喜报送上家门,家里从此享受军属待遇。父亲给他去信,他才知道了家里的情况。转业后他探过一次家,这一次却是彻底回乡扎根了。

  生产队给了3分自留地、30斤麦子,日子从头开始。

  李文祥十分明白,所有的国家干部待遇,瞬间已经全部失去,今后指望种田吃饭了。

  下篇

  李文祥的人生分为两半前面15年的从军和转业,如一阵鼓乐的“急急风”;后面50年的回乡务农,如一段音乐的“慢板”。

  前一半雄壮火爆,奇异卓著,高潮迭起;后一半平凡淡泊,沉潜缓慢,波澜不惊。前后如同峰谷,前半有多高,后半就有多深;前半有多奇崛,后半就有多沉寂……然而,静难于动,忍难于纵,更加难能可贵是后一半,更显高风亮节是后一半,更见功夫是后一半,更打动人是后一半。人生在强烈反差中达到完整、平衡、高尚、伟大,前半生是英雄,后半生也是英雄。

  一把尺子衡量境界的高低

  问我们:你活得满足吗?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下乡支农可有许多去向,李文祥唯一选择了河南老家。他明明知道老家很穷。

  位于河南省东北角的范县,至今还是国家级贫困县。正处在黄河故道“豆腐腰”上的它,主要穷在水患,河床滚动无常,涝灾频仍,土虚田瘦人贫。白衣阁乡又坐落在滞洪区内,为了调节分洪长期做着无私奉献。

  近4000口人的白衣阁自然村,因村内已湮灭的白衣庙而得名。这个乡政府所在地,人烟稠密,村街井然,也算乡间通衢了。

  李文祥回乡的同时,一个战斗模范、特等功臣、少尉军官、18级干部已消于无形。村中老人依稀记得往他家送过立功喜报,但他不提便也淡忘。逢到乡亲问起打仗的事,他避开惨烈血腥只讲点片断。后辈们就只知道了他是一个当兵的,一个老军人。

  一切化有为无,这是李文祥重新开辟的一种人生、一种活法。千万人难以放下的,千万人难以做到的,他却自然而然放下了,一心一意做到了,这就是他的纯粹、他的非凡。21年后回故乡的,还是一个像泥土一样天然质朴的大地赤子。其实那个装满奖章奖状的小布包他很珍惜,妻子说留着有啥用?他郑重地说:“这是荣誉。”但他珍藏的方式便是消失。在他看来,能够证明存在价值的,能够体现理想信仰的,不是荣誉,不是地位,而是不断在干,永远在做。这个积极行动的勇者,这个掌握命运的强者,不随波逐流,不苟且偷安,每次选择都义无反顾,识大体,顾大局,从不考虑私利,甚至宁肯损失私利,只为遵循一个原则:响应党的号召,服从国家的需要,符合人民群众的愿望。

  37岁的李文祥融入了乡村男性精英之中,一回乡就当民兵连长,不久又当生产队长,满腔热忱地投入了生产建设。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一边是火红的建设激情,一边却是昏黑的居家日子。

  老宅不大,容不下突然归来的夫妇。进家头两夜,只得露宿在院子里。父子兄弟分开过,陈宝珍在院角地上摆三块砖头,天天支个小钢精锅烧柴做饭。

  直到有一天,父亲把李文祥追到村街上大打出手!

  李文祥转业在福建工资不低,那时把钱不当回事。曾把父亲接去生活,并为弟弟安排活计,可父亲和弟弟过不惯都回了家乡。几年间,家人频繁地迢迢来往,钱都抛在了路费和花销上。

  现在大儿子回到身边了,父亲以为他还像当干部时一样宽裕,向他要钱不能如数满足,老人恼羞成怒,在大街上当众揪住他的头发,劈头盖脸一顿痛打。李文祥什么个性!什么身手!闪闪身子就能挣脱,但打他的是他亲爹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民兵连长、生产队长,含着屈辱,任凭一记记老拳抡在头上,任凭一个个耳光扇在脸上,这是他为自己选择不当干部当农民付出的代价!……被乡亲们劝开以后,他回到屋里,泪水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倾泻,胸口憋得肺都要炸了,妻子连忙请医生打了一针才缓过气来。

  你后悔当农民了吗?从这时起,人们一直问了他50年。

  “后悔啥!革命分工不同,在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他的口气从来不软。

  即使被严酷无奈的农村现实打得头破血流,他也无怨无悔,这不是个人行为,而是响应国家号召。从军人、保卫干事到一个农民,只要不顾个人得失,就没有落差。回到家乡干革命,是他钟情的选择。他开始了一场隐忍的战斗。

  村中北街有座不大的关帝庙,人称老公庙,正堂做了“赤脚医生”诊所,前院是一片荒草空地。李文祥找到大队部要求:我住老公庙吧!乡下人惊骇地说:庙里是住神灵的,凡人哪降得住啊,那草里还有长虫!他说我啥都不怕,我敢住庙。

  李文祥天不亮就起来满村去捡砖头;夫妻俩晚上为馒头坊帮工推磨,每天磨50斤面;闲时编稻草辫儿,盘10圈挣一两角钱……三间土屋终于在老公庙前院盖起来了,他们从老家搬迁出来。因为庙址在老8队,那里正盼一个好队长,李文祥转任老8队队长。直至如今,村民仍习惯称北街村这一块为老8队。

  那时生产队干部没有任何补助,只是每天出工比社员多记一两个工分。李文祥一天记10分,陈宝珍一天记7分,这两个整劳力长年全勤,年终分红成了余粮户。实行家庭承包土地后,1983年又盖了三间西砖房,90年代还翻盖了堂屋三间砖瓦房。

  当然,开始最难的还是27岁的福建女子陈宝珍。冬天她怕冷,在北方严寒中思念沿海侨乡郁郁葱葱的美丽。青黄不接时,连菜窝窝和红薯干都吃不饱。乡亲们听不懂闽南话,笑她“南蛮子”,只好丈夫走哪她跟哪。

  “老李,忘了不跟你来了。”她委屈地哭起来。

  记者问:当时你哭了,丈夫怎么劝你?

  她看看身边的李文祥老人,笑道:“他说,你愿走你就走吧。”

  真的如此无情?李文祥老人莞尔一笑,拖长声音说:“她走不了!”

  是啊,李文祥福气真大,眼力真准,找了这个寒冷逼不走、贫穷赶不走、磨难吓不走的福建媳妇,患难与共,相依为命。她敬重他、信赖他、依从他,他的坚定引领着她的顽强,她的乐天补充着他的淡定,他们缺一不可,直至垂垂老矣。

  陈宝珍早已融入了白衣阁的百丈红尘。她学会了范县方言,与乡亲们嬉笑怒骂,如鱼得水;她学会了耩麦子、点玉米、打农药;她学会了擀面条、蒸包子、包饺子;她学会了持家,最多时养6头猪,卖了600多元钱盖房;她学会了女红,织的花格床单比如今商店卖得很贵的老粗布还漂亮。因为特别勤劳能干,社员们选举她当了妇女队长,与当生产队长的丈夫一起夫唱妇随……如今77岁的老太太,一骗腿儿就上了三轮车,蹬起来像一阵风。

  “现在我啥都会!”她笑靥如花地告诉记者。

  李文祥老人疼爱地笑她:“你还会吃呢。”

  陈宝珍对闽南话还听得懂,已说不好了。她常想回福建走娘家。1968年表姐去世,她卖一头猪81.60元,零头留给丈夫过年,独自回了一趟梅山镇。此后43年与亲戚失去了联系。今年年初省委卢书记慰问后,她陪丈夫又出了两趟远门,一次是参加春节团拜会,一次是出席报告会。她总共只走出去3次50年,3次。

  黄河岸边这片广袤平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曾发生过晋楚“城濮之战”、齐魏“孙庞斗智”、五代“刘桥之战”。革命战争年代被称为华北“小延安”,邓小平、刘伯承、杨得志、万里、杨勇、宋任穷、段君毅等在这里指挥战斗,晋冀鲁豫野战军团以上干部会议就在白衣阁村打麦场上召开,段君毅的老家就在村内东街。

  在这片土地上,后又担任生产大队长的李文祥,火力点始终对准一个顽固的死敌:“我就不信,改变贫穷比打仗攻山头还难!”

  他特别喜欢站在村口敲钟。那是一片挂在树上的旧铁犁铧,却每天发出乡村集结号。抬眼看看天色,该上工了,举起铁棍当当地敲,钟声传遍全村,家家户户都能听到,社员荷锄扛锨从各个院落拥出来,一起走向田野集体劳动。他带领社员们,头年上了孟楼河挖河工地,第二年上了陈楼支渠挖渠工地,饿啃干粮,渴饮凉水,困了就和衣躺在河坡草地上,曾连续奋战40多天没进家。

  1966年县里发展水稻,在南方见过种稻的李文祥,主动担任稻改队长,日夜蹲在稻田钻研种植技术。以往亩产小麦三百来斤,种稻第一年就收了千把斤,男女老少捧着白花花的大米欢呼雀跃。只难为了做惯面食的炊妇们,大米干饭常常煮煳了锅。

  丰收以后,李文祥坚持先向国家交公粮,再给社员分口粮。结果公粮交足,口粮够吃,不用再买统购粮了。虽然后来水道阻断,水稻只种了四五年,但黄河水改良了土壤,三四百亩盐碱地变成良田,如今小麦亩产可达千斤,群众生活逐渐富裕起来。

  李文祥保存了一张1974年的奖状,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他却因三秋种麦贡献突出而获奖。

  十年浩劫,乡村也在武斗夺权,附近的陈楼连土枪土炮都用上了。但老8队有李文祥这个主心骨,个别人兴风作浪也闹不起来。李文祥牢记公社武装部长的话:啥也别管,搞你的生产!

  一天,社员匆匆来给李文祥报信,让他赶紧跑,造反派做了一块“打倒李文祥”的牌子,准备让他游街示众。他跑到了六七里外的傅亭村妹妹家。过了几天,有人来叫他回去,他说:“叫我回去游街吗?”来人说还让你去管稻子。

  闹得最凶时,就在李文祥家附近的操场上,造反派给县长和书记挂黑牌子开批斗会,陪斗的还有许多干部。这时人们已十几天不见李文祥的踪影了。他守在稻田里,困了睡草庵,饿了就和几个社员烧嫩玉米棒子吃。他说:“打敌人咱去,斗自己人咱不去。”稻子抽穗时出了飞虱,幸亏他及时发现组织打农药,才保证了丰收。

  现任村主任董明亮,常来李文祥老人家里串门儿,聊聊村中大事,听他出出点子。董明亮特别提到那一眼死而复活的机井。去冬今春,那场特大旱灾袭击中原,麦田浇不上水,眼看要大幅减产。当过多年生产队长的李文祥,知道村东北角那一眼机井水头最旺,可它已淤死成了废井。老人便自己掏腰包拿出450元钱请人淘井,这眼机井又汩汩地喷出水来,周围的农田再也不愁干旱。

  去年患脑血栓以后,老人还常常央求女儿:“你用三轮车驮我去地里呗,让我看看庄稼。”

  一面镜子映照灵魂的明暗

  问我们:你活得无愧吗?

  李文祥老人很后悔。

  他拍着膝头叹息:“哎呀,后悔了!给党和国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那天,要知道来的是省委书记,俺不会把布包拿出来,省委书记说话惊动大呀。俺要不拿出来,卢书记也知不道。”

  豫东方言常把“不知道”说成“知不道”。

  春节后,趁市里把老人接到濮阳市人民医院体检的3天时间,家里进行了简单修整,堂屋装了顶棚,破厨房改成了板房。以前最贵重的只有一台21英寸老电视机、一台生锈的缝纫机,现在添置了沙发和彩电,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和暖气片……这些有民政部门帮助的,有部队送来的,也有敬慕者赠送的。

  老人呆呆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家,记者感觉到,他对眼前新式物品的概念是模糊的,他知不道,也不关心,究竟这些物品价值多少。他看见的只有情义,他坐卧不宁地忐忑着,忧心忡忡地不安着。在心中的一台施与受的天平上,他以往献身付出的施轻于鸿毛,现在纷至沓来的受却重如泰山。他不能坦然于这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要知道你们收拾屋子,就不去濮阳体检了。”他懊悔地念叨着,甚至希望大门外不再有人进来,“没人来,就不花钱了。比我好的人多得很呢。一个老头子,没必要花钱,有这钱建社会主义多好!”

  耄耋老人的这一份心跳,省委书记卢展工听到了。

  3月31日中午,全省首场“李文祥同志先进事迹报告会”后,卢书记会见报告团成员,省领导孔玉芳、刘春良、颜纪雄等参加会见。

  时隔近3个月,李文祥老人又见卢书记,心头一热,老眼泛起泪光。卢书记像一位晚辈,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李老,又见到您了,很高兴啊!”

  李文祥的老伴笑道:“听说要见卢书记,他激动得一夜没睡着。”

  卢书记坐在老人身边,亲切地拉起家常。沙发软,他让老人“往后靠靠,坐得舒服点”。老人如见亲人,向他诉说后悔:“你去家里以后,好多人来看我,俺给党委、政府,给大家添麻烦了!”

  卢书记抱歉地笑了,安慰老人:“是啊,本来您的生活是那么平静,很不好意思破坏了您的安静生活。这些日子这么多人不断去看您、向您学习,您又是从来不愿给大家添麻烦的,但您的事迹和精神正是我们现在要大力弘扬的啊!不要后悔,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卢书记叮嘱老人家乡的领导同志:尽量不给老人带来更多负担,“不能让李老累着,毕竟这么大年纪了。”

  合影时,卢书记扶老人在前排坐好,又从领导们站的后排俯过身来,帮老人整理胸前的奖章,说:“这些奖章多少年都没挂了?一定要把它们露出来。”

  临别,卢书记献上一束鲜花,老人的微笑在花丛中绽放。

  卢书记十分快慰,看得出来,下乡调研慰问无意之中发掘出一个重大先进典型的过程,使他享受了一名探索者的乐趣,拥有了一名发现者的成就感。他不禁赞叹:河南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地方!

  范县早在260多年前,就已为郑板桥津津乐道。这位冷傲的“扬州八怪”之一,清乾隆七年至十一年(1742—1746)曾任范县县令近5年,“衙斋卧听萧萧竹”,他抚摸这片大地的目光竟如此温柔:“范县民情有古风,一团和蔼又包容。老夫去后相思切,但望人安与年丰。”

  淳朴和蔼的民性乡风,正直忠勇的道德伦理,无疑也渗透在共产党员李文祥的血脉之中。

  到村里采访,从一群老汉的说笑声中,隐约听到喊李文祥“黑”。记者追问什么黑,他们说,李文祥外号叫“黑老包”,既指他脸色黝黑、不怒而威,也指他正气凛然、刚正不阿,就像戏曲中的包公。一提“黑老包”,全村老少都知道是那个敢住在老公庙的李文祥。

  老7队的韩福运,从小就和李文祥一起挥舞树枝玩打台游戏。他说,文祥这个人言语不多,但爱说理。他性子刚强,说出话来,大家都跟着走他那个路,因为他说的是正理,别人说的没他那个理真,他是为了集体,以理服人。

  当村干部,想多吃多占是方便的。生产队老会计陈玉文说:“有的村卖好几头大牛都不够村干部花,吃馋了天天想出去吃喝,群众反映很大,反映了也白搭。但是李文祥当了多年干部,最清白,风气正,没有多花集体一分钱,没有多吃集体一粒粮食,分粮分红都是按人头参加分配。因为有他,老8队的干部都很正派。”

  因为生产队长常与会计商量工作,副队长一度怀疑两人走得近有猫腻。心底无私的李文祥定下严格制度:会计不管现金,另外公选一人管现金。那时仓库等于金库,虽然堆的只有粮食,但集体公积金、公益金和花钱买肥料、买农药等都靠这粮食换取。李文祥给仓库配了4把锁,仓库保管、会计、贫农代表各一把,再给副队长一把,自己却不染指。群众对干部放心,老8队风平浪静。

  当了十七八年村干部的李文祥,“官儿”越当越小。白衣阁自然村内,行政村建制分分合合,1970年以来先后划分过4个大队、2个生产队、5个生产队、8个生产队,20世纪90年代成立东、西、南、北街4个村民委员会。曾任生产大队长的李文祥,分成5个生产队时,他成了3队队长;分成8个生产队时,他成了8队队长。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他更是主动辞职:“我年纪大,文化低,还是让年轻人上来干吧。”

  权力,官位,能对无数人产生强烈诱惑,李文祥却是一个“绝缘体”,即使穿过诱惑的鹅毛大雪也能雪不沾身。究其根源,还是来自战火中的启蒙。他说过,当年谁在战场上提拔,谁就意味着牺牲得更早更快,因为当兵责任小,当官责任大,当干部的肯定是迎着死亡冲锋在前。淮海战役中,李文祥一个月连升两级,先提副班长,又提班长,那是因为他敢拼敢死。那时接到提拔任命,不会弹冠相庆,只会义无反顾慷慨赴死。

  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他认为党员干部始终都应如此,摩顶放踵地牺牲,毫无保留地奉献,不斤斤于个人利益,忠诚于党的事业。而事业就是使命,就是责任,心随责走,责随职走,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和国家注重落实老干部、老党员、老军人的生活待遇政策。对于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革命并入党的李文祥来说,脱离农村贫困生活的机会来了。

  1979年,他当农民17年后,原单位福建省建设厅突然来了两位同志,告知组织上决定恢复他的干部身份,请他回福建工作。原来一同返乡支农的人都要回原单位了。李文祥很感动:“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组织上还惦记我。”来人看他家境寒伧,

  说城市比农村好,催促他收拾家当启程。他反而冷静下来:“困难是暂时的,日子慢慢会好的。我在农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再说我是生产队长,村里群众也需要我。要是大家都去富的地方,穷地方没人来,那不就更穷了?”

  1984年7月,县民政局按他原工资额的40%每月发退职救济费26.48元。1985年福建原单位又来人外调,确定从10月起每季度给他寄发退职补助费。他拿着收据找到县民政部门,说不能两头拿钱让国家吃亏,不再享受救济费。2005年,福建原单位倒闭的消息传来,停发补助费。2006年1月起,县民政局每月给他发老复员军人补助费300余元。

  女儿金英那次惹恼父亲,大概就是第一次领老复员军人补助费。春节前夕接到通知,金英去乡民政所领了几百元钱。往常过年割七八斤肉,这次喜盈盈地赶集割了十来斤肉,谁知回家父亲一问缘由,就嗷嗷地吵起来,吵得一个年都没过好。

  拒绝,无数次地拒绝,李文祥从来不做加法只做减法,虽然他绝对有资格享受尊荣,虽然他完全有权利享受优厚。

  他符合离休条件,却不提出申请,至今没有享受待遇。1979年、2001年全国优抚对象普查时县民政局12次核查,1985年、1993年全县新中国成立前老

  党员排查,2009年全县新中国成立前后英模资料调查,还有军转干部普查等等,他都有意“潜伏”或主动“漏网”了。

  催他填写的表格一次次放在桌上,那个装满奖章奖状和证件的小布包就在抽屉里,伸手拿出就能说明一切,但它安卧于桌面之下,收敛所有的光芒,一动不动,沉睡。

  这个李文祥,该要的他都不要,他还会伸手索取吗?他还会钻营谋求吗?他的欲望低到了尘埃里,他的境界高到了蓝天上。他是天地之间一面明镜,映无声,照无言,却使多少人折服、多少人省悟,又使多少人羞愧、多少人汗颜!

  但他自己想得很简单:“国家还不富裕,自己苦点怕啥!靠自己可以生活,不要给国家添麻烦了。现在女儿大了,比以前好过多了。过去困难都没要补助,现在要啥?”

  有乡亲数落他:你种了半辈子地,还让女儿跟你一样?你能跟她一辈子?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抢房买楼,你知道吗?

  这是老人始料不及的,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轻轻地说,咱是庄稼人,还要靠劳动吃饭,不劳动吃啥?

  他说得坦然,说得安然。是的,舍生忘死打下江山以后,他没有一粒米不是靠自己辛勤挣来的,他没有一餐饭不是靠自己劳动得来的。虽然直到今天,他仍不富有,他依然清贫。

  村主任董明亮说,北街村民年人均收入4000多元,老李家的生活水准在全村属中等偏下。

  李文祥老人到现在,还是抽的一元多钱一包的香烟,只要冒烟儿就行。他身上的毛衣,是花25元钱买的。女儿初学裁衣送他的第一件中山装,是用别人当过丧礼挽幛的减价布做的。来源河南日报)(责任编辑:Newshoo)
来源:搜狐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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